群青不信他,送給她也不會用,想來是已經扔了。
這么想著,他拿起傷膏,無謂地將蓋子扣緊,叫人將水盆都撤下去。
殿外,夜色漆黑。
除幾名一起歷過生死的親信外,其余暗衛和府兵,皆整裝等在院內。尺素身著短打,站在前方,她肩上灰隼的一雙眼在夜中發著光。
陸華亭走到尺素面前,將傷膏還了她,隨后,在她慌亂的目光中吩咐:“尺素留下,其余人隨我去肆夜樓,不得驚擾百姓。”
從外面看去, 肆夜樓照舊燈火輝煌,花娘們笑著招徠客人,出入的酒客絡繹不絕。
廂房內的氣氛卻冰冷到極點。
“大兄, 劍南道祖宅的消息, 有兩個自稱是二娘侍女的娘子,拿著崔家令牌進門,搜了東西走了!”崔生彬道。
崔好咽了咽唾沫,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。
實在是近日試圖擅闖肆夜樓的人太多了,兩人身上都有傷, 以至于他望見窗外樹影一晃, 腦子都緊繃了弦。
“這兩人是何身份?”崔佇拿著酒壺。
“不知?!?
“誰的人?”
“不知啊, 祖宅只有姨娘和老仆他們, 平日只管吃喝玩樂、摸牌飲酒,看見令牌就放人了……哪能想到二娘已經沒了。”
“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知道!”崔佇驟然暴怒, 一腳踢翻矮幾, 瓷瓶摔碎, “旁人都大搖大擺出入家門了, 崔家跟漏勺有什么區別?”
屋漏偏逢連夜雨, 種種跡象都是不詳的征兆, 崔好和崔生彬已經跪下:“大兄,這次真的過不去了嗎?不然我們將那賬冊燒了?也好過如今這樣戰戰兢兢?!?
“燒了, 那些做官的豈不高興?”崔佇說,“他們的罪證沒了,罪責全是我們的, 到時還不來個落井下石,殺人滅口?”
“是, 不能燒。”崔生彬目生狠意,“既然我們逃不脫,這賬冊須得留一份底,若真過不去,誰都別想好過?!?
“能找到祖宅,孟光慎此計陰狠?!贝迊姓f,“上次他離去時便警告了我,眼下是要動真格的了。”
“大兄,我們該如何應對?”
“應對?”窗外魚龍舞,映在崔佇麻木的臉上,酒精浸泡著懼意,他絕望笑起來,將酒傾倒在地,“想要這賬冊的,又不止孟家一家。來,全都來吧。把秦尚書和寧遠將軍也請過來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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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爺,今晚崔佇邀約陸華亭赴宴?!泵嫌^樓站在書房道,見孟光慎仍靜靜書寫,不禁道,“若那賬本落在他手中,請問阿爺如何自處?”
“你如今已是當朝給事中,為何還這么不穩重?!泵瞎馍鲗懲暌还P才開口。
“我不穩重……”孟觀樓冷然,“我的婚事,已兩次被他攪散,還要如何穩重?阿爺,為何阿爺還不能正視他呢?”
孟光慎抬眼:“正視你自己也就罷了,整日盯著旁人,平白丟份?!?
“不滿阿爺說,兒子常做一個夢,夢里,燕王繼位,陸華亭拜相,此事像石頭一樣壓在我心上,若不及早鏟除,只怕他要對付我們了?!?
怪力亂神之事,孟光慎從來不信,聞言竟笑了笑:“他能拜相,那老夫呢?”
“你我父子二人俱下詔獄,死生不知啊,阿爺!”孟觀樓道,“幸得我在陸華亭身邊埋了人,才撿回一條命去……”
還未等他講完,孟光慎打斷:“圣臨四十年的事?”
“圣臨四年!”
孟光慎猛一頓筆,墨汁濺在孟觀樓衣擺上。
看來這夢著實沒什么邏輯。
“花了多少精力澆灌你,可惜你不爭氣。你性子偏不似我,像了你阿娘?!泵瞎馍髡Z氣中頗為遺憾,停頓一會才道,“陸華亭獨自赴約?”
“他帶著一個娘子一起,好像是叫青娘子?!?
本以為不過是隨身暗衛而已,突地聽見“青娘子”三字,孟光慎腦海中突地浮現出一張清秀的臉。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學城
太子身邊的女使,不大可能與燕王的人在一起,想來是重名。
但不失為一個羅織罪名的好借口。
“你出去吧,此事老夫早有安排。”孟光慎道。
出門以后,孟觀樓吩咐隨從:“只怕阿爺不信我,我卻不能坐以待斃。叫人動手?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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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點兒,群青已坐在養病坊的暖炭里,換下宮裝,咬住銀簪,手繞到身后,將那條月白的衫裙打結。
從背后看去,鑲嵌銀絲的白紗上襦隱約透出堆雪似的膚色,將烏發撩起時,幾縷漆黑發絲蕩落下來。
芳歇站在門邊,看到此景,眉心一凜,卻沒有挪開目光,而是像看著從未見過的美景一般,用那雙烏沉沉的眼睛注視著她。
群青十五歲來醫館療養時,骨瘦如柴,性子又執拗古怪,那時芳歇以為女郎就是這樣的。未料在宮中將養這些日子,她長成另一種模樣。
一種危險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