群青心中一動,原來“玉芙蓉”是玉奴的花名,但她并未喜形于色。
陸華亭也似渾然不知,追問:“不在樓內,去哪兒了?”
“這玉奴,去年九月被當朝給事中孟郎君點中,讓她長住自己的廂房。后來孟郎君寵愛她,更是給她贖身,現在已是良家妾了。”
九月……芙蓉花……
倘若春娘將賬本藏在孟觀樓的廂房內,崔佇便不敢輕易進入。玉奴長住在孟觀樓的廂房,手中定有鑰匙,這很容易做到。
群青對上了陸華亭的黑眸。
按那張圖紙上的布局,孟觀樓的廂房,恰好就在陸華亭的廂房正下方。
孟觀樓喜歡在狂飲后拍打羯鼓。
這羯鼓產自青州, 鼓面是公羊皮所制,響聲清脆。他把羯鼓掛在身上,披散頭發, 一曲奏畢, 整個赤裸的上身都蒙著一層晶瑩的汗水,以發泄積壓的情緒。
“你去,幫我把那紙包里的東西沖了水。”孟觀樓喘息著說,眼中十分空茫。
廂房里還有個十八歲的嬌小花娘,聞言小心地移動到案前, 手一抖, 紙包里的粉末全倒在了外面。馬上被孟觀樓攥住手腕, 怒道:“你給我灑在外頭!”
他狂怒地將她拽到踏上, 這花娘害怕地瑟縮,孟觀樓卻沒有動手,而是一把摟住她的腰肢, 自己慢慢跪在地毯上, 兩只漂亮的眼睛盈出淚水, 嗚咽起來。
醉酒的人么, 瘋瘋癲癲也可以理解。花娘一動不敢動, 聽孟觀樓枕在她的膝上問:“聽說, 你從前常常服侍陸華亭,你與他都干些什么?”
“陸長史只是喝酒, 奴沒有跟他說過話。”花娘嚅囁道。
“他平時都見過什么人?”
“也沒見什么人。”
孟觀樓不再問了,這名花娘大著膽子伸出手,像母親一樣撫摸孟觀樓的頭發:“給事中是遇見了什么傷心事?奴叫文娘, 兒時受了委屈,就喜歡這樣枕在阿爺膝頭, 阿爺也這樣安撫奴。”
孟觀樓笑了,通紅的眼睛又流出淚:“連你一個花娘都有個好父親。”
“你可知道,我阿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,便是叱罵我比不上那個野種,他不會這樣安撫我,阿娘也不會。”
“為什么……分明我也很好,我自小聰慧,才高八斗,分明我有最好的先生,最好的族人,最好的母親,就是差一點、偏就是差一點。為什么有人什么都沒有,卻天生就會……他是妖孽,他不是人。”
孟觀樓皮膚泛紅,越發激動起來,仰頭期待地看文娘,“你覺得我與陸華亭,誰生的更好看?”
文娘膽怯地凝望著他昳麗的面容:“……那還是陸長史好看。”
孟觀樓開始怪笑,他燥熱得想脫衣裳,但上衣早就脫掉了,把皮膚刮出了幾道血痕,好在他從地上摸到了一個紙包,遞給文娘:“你也吃一點?”
文娘大駭,連連推拒:“郎君,此物不能亂吃……這五石散,是從關外來的,前朝的圣人就有禁令,不準服食。”
“你還知道禁令……”孟觀樓神色陰騭。
“實話告訴給事中,奴方才就是故意打翻的,你已經飲酒,不能再服散,否則會、會越吃越……不行。”
孟觀樓聽聞“不行”二字,面色扭曲了,陡然將文娘壓倒在床上,急于拽下褲子,誰知過了一會兒,文娘“哎呀”了一聲,神色疑惑:“郎君不會真的不……”
“出去,滾出去!給我出去!”孟觀樓大怒錘著床榻,眼眶也更紅。他開始想念玉奴,無論他說什么,玉奴那雙純然的杏眼,總是嬌憨包容地望著他,絕不會像她們一樣,露出恐懼的神色、嫌惡的神色。
可是連玉奴,他都護不住,他阿爺說殺就殺……
恰在此時,門被敲響三聲。文娘跑去開門,又是一聲驚叫。孟觀樓踉蹌著追到門口,瞳孔微縮。
陸華亭衣冠齊整地站在門外,他望了望文娘,又注視他,唇邊綻出一個笑,頗有些意味深長。
孟觀樓五內俱焚,還有幾分驚懼:“你跟他說什么了?”
文娘恐懼地躲在劉鴇母身后,只露出小半張臉,聞言神情閃爍,拿袖掩口,像是嫌棄的樣子:“奴可什么都沒說。”
越是如此,孟觀樓越是懷疑,頭腦嗡嗡作響:“出來,你給我說清楚!”
“孟給事中這么兇,還要打人不成嗎?”文娘作勢要哭泣。
劉鴇母急忙勸阻,陸華亭也伸手,攔住了要沖過來打人的孟觀樓:“哎,你這是做什么?”
四人在門口劍拔弩張。
與此同時,樓上,群青打開了陸華亭那間廂房的窗。
她站在窗口,聽著下面的動靜,看著那在樓下提燈巡邏的龜公繞到樓背面,她跨出窗外,理好裙擺,反手一撐,從樓上掛下來,從窗戶跳進了孟觀樓那間廂房。
她只著羅襪,落地時屈膝,輕盈無聲,只掀動了帳幔的一角。
孟觀樓這間廂房要大得多,墻壁都用紙糊得整潔高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