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聽見沒有,玉奴?”陸華亭望著自己的指骨,微微笑道,“少聽他人恐嚇。不會死,頂多有點‘不太舒服’而已,忍忍就好了。”
他意有所指,群青手指攥緊,陸華亭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。
-
大理寺的兩個小吏進來將玉奴拽起,章娘子也沖過來,將群青扶起來: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
群青顧不上應答章娘子。
她見玉奴恐懼掙扎,對她道:“玉奴,大理寺內清流頗多,你不必害怕,在那里遠比這里安全,他們問什么你答什么就是。”
玉奴聞言一怔,忽地掙脫那兩名小吏,拉住群青的手腕。
她身上的衣裳破爛,臉上卻十分白凈,一雙杏眼,有種與年紀不符純然天真,滿是疑惑:“我們是不是見過?你是不是認識我?”
群青把自己手抽出來,過了半晌,沒什么表情道:“我沒見過你,也不認識你。”
玉奴失落且惶疑。那她為什么會對自己這么好呢?
她見過的人,總是第一面還算尊重,熟識之后,拳打腳踢、侮辱責罵才是常態,除了春娘姐姐,沒有人對她這般關懷,又何況方才她連累了這個娘子,她居然還出言安撫她。
群青忽然抱住了玉奴,借機在她耳邊輕輕道:“你托付的事,我應下了。”
玉奴瞳孔微縮,待要說話,群青已推開她:“帶走吧。”
群青退后,望著玉奴被小吏們帶著離開。她回憶起方才兩人抱團滾在地上的時候,玉奴在她耳邊斷斷續續說的有關“春娘”的一切。
手藏刀片,是春娘教授,一招一式,皆是南楚的暗殺手段,和她所學相同;
春娘在肆夜樓彈琵琶,晚上替他人做事,常常夜歸,舉止神秘。
春娘生前,給過玉奴一樣東西,若她死了,便要她轉交給認識自己的人,驗證的辦法,就是安凜教授的三招。
這一切足夠群青有所猜測,這位不幸亡逝的春娘,身份多半與她相同,南楚的細作,風雨飄搖中一枚小小的棋子。
上次出宮時,安凜曾以平淡的口吻告訴她:他安插在平康坊肆夜樓內的一個“殺”,因任務失敗,剛剛折損。
群青張開手,手心躺著一枚蠟丸。是方才玉奴抓住她的手,趁機塞在她手中的。
-
偏殿之中,裴監作未等陸華亭開口,便跪了下去。
陸華亭沒有當場發難,而是避人耳目單獨敘話,裴監作久混官場,明白這正是給自己一個機會。
然而陸華亭下一句話便擊碎了他的幻想:“欺辱宮女,不知什么罪;但是意圖毀滅人證,此事可夠你流放。這種事上,某一向喜歡從重。既然青娘子、玉奴,證據齊全,要不然,杖斃吧。”
燕王府處事殺伐決斷,又拿著大理寺卿的魚符,裴監作嚇得喊冤:“大理寺提人,下官見這玉奴貌美,動了些歪心思,下官本是閹人,傷不到玉奴的貞潔,這長史知道的呀!又何況如今什么都沒來得及做,何談毀滅?”
陸華亭望了他一會兒才道:“一個掖庭監作,邊緣的小官,色膽包天,也不會在證人帶去大理寺之前,把人扣住動手。你就不怕玉奴去了大理寺頭一件事,便是告你一狀嗎?”
裴監作汗如雨下:“下官……”
“還是說,你心里很清楚,這玉奴根本到不了大理寺,也不會開口說話。”陸華亭捋著室內的一葉蘭花,“是不是有人,叫你提審前殺了玉奴?”
此話如驚雷,令裴監作神色大變,未料他能直接猜透這背后的緣由。
“你看,某說你毀滅證據有錯嗎?”陸華亭說,“大理寺可以驗出死法,你就算給她找個暴斃的由頭,還是難脫罪責。玉奴死在掖庭,你是掖庭監作,你不承擔最后的罪責,難道要你上面的人去承擔?”
裴監作想明白這個道理,忙道:“下官亦是受人指使,一時糊涂。那人確實是讓下官將玉奴處理掉,下官見她頗有幾分姿色,就這么弄死太可惜了,倒不如先給咱家享用享用。早知她如此重要,咱家說什么都不會應下的……說起來,還是下官保住了玉奴一條命呢!”
“受誰指使?”陸華亭追問。
“長史不要難為下官了……”
“某存心想給你指條明路,看你夠不夠聰明。”陸華亭眼中浮上霧似的嫌惡,聞言并不意外,反倒倚在柜上,“我猜猜,叫你殺玉奴的人,是大的孟還是小的孟?”
若說裴監作方才只是懼怕,現在他已是面色慘白,陸華亭已詐出他是孟家的人,作為政敵拿住了他,豈會輕易放過?
“下官不懂,他倆……不是一家的嗎?”他不禁問。
“兄弟尚且相殘,父子之間,哪能沒有嫌隙?”陸華亭覺察到裴監作豎著耳朵聽,笑道,“這玉奴呢,是孟觀樓的愛妾,據我了解,孟觀樓對他愛的女人很是溫存,一般舍不得殺。那就是孟相了。你若是聽孟相的打殺玉奴,你猜孟觀樓會不會記恨在心。他不敢忤逆他父親,還殺不了你一個閹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