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地上不得清理?”尺素看著地上擺開的彩墨,輕輕地說,“你們誰敢把他弄醒?”
“起開點,看我的。”狷素翻遍衣袋,找到一枚通寶,拋在陸華亭臉側。
通寶落在案上,發出清脆響聲,陸華亭驟然驚醒,黑眸銳利,狷素嚇了一跳,吞咽著說出后半句,“長史,要不要想想這個通寶娘子……”
“滾出去。”陸華亭輕輕地回答。
狷素立刻連帶其他暗衛一窩蜂地涌出去,他挨了一眾埋怨:“拋什么錢幣,是不是有病啊?”
狷素百口莫辯:“你們不明白,跟你們說不著!”
房內,陸華亭將裱好的絹卷起來,收在一旁。
卷軸之下,還有一張沒用完的草紙。曦光落在薄薄的紙上,照得它潔白清潤,那枚通寶落下秋蟬一般小巧的影。
陸華亭拾起通寶,手腕停了一瞬。盞中盛著尚未凝固的丹青,他忽然拿起筆,蘸取丹青,在紙上信手勾勒起來。
他運筆極草,極快,卻很專注,有幾分恣意味道。墨色鋪開,那幾名暗衛全都擠在窗戶邊:“長史作畫呢,在畫美人!”
陸華亭很少作畫。清貴公子標榜文雅的愛好,在他身上不過是沒用的玩意兒。除非是情之所至,放浪形骸,譬如此時頭痛難忍,用來移情發泄。
長裙披帛向上舒展開,腰佩銅符,上襦的前襟與雙臂繡玉英團花,是掌宮宮女的服制,雪白的里衣有一枚領扣。
除了群青,很少有人把領扣得這樣緊,使衣領和玉白的頸幾乎嚴絲合縫。
乍看上去,端肅齊整,因為脖頸細而修長,還有幾分柔弱,沒人知道這枚扣中,可能藏著毒。
筆尖點在領扣上,點成丹砂的鮮紅色,像毒蛇的信。
“這美人怎么沒有臉啊……” 窗外的竹素喃喃。
握著筆,陸華亭在回想。
那雙眼睛,瞳仁青黑,眼尾窄而翹地褶起,秀而內斂,以至于抬眼看人時,有種格外青澀的意味。
只是上一世和現在的模樣,好像……不太相同,除雙眼外,臉型,五官的位置,皆有細微的出入。
這點出入,竟使得她的臉,在他腦海中陡然模糊起來,無法形成一個確定的模樣。陸華亭的筆尖懸而不決,最后,將筆扔掉,墨色四濺,他望著畫卷的神色,變得極為難看。
這人……什么情況,連臉也是假的?
“長史,林主事進來了。”狷素提醒。
林瑜嘉快步走進燕王府。
燕王府打回禮部的方案,使他精心的“布置”付諸東流,他已幾天徹夜難眠,除了自己的才學來說服這位陸長史,別無辦法。
他查過了,陸華亭出身微寒,沒有功名。
沒有功名,那就是鄉野武夫,他中過進士,何足為懼?這般想著,林瑜嘉神色稍定,大步向前。
直到看清空蕩蕩的前院正中間斜曬著的一把綠油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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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越靠近,傘上繪的寒梅愈加清晰。漸涼的天里,他竟生出一身冷汗
這不是那日他給群青的傘,怎會出現在燕王府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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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林主事,是你的傘嗎?”陸華亭的話音從閣子內傳出,帶著些許的疑惑。
“與某前幾日遺失的傘有點像。”林瑜嘉回神,“油傘不都是差不多的樣子嗎。”
踏入偏殿,房中置冰,墻上掛奇峭山水,書架、香爐擺放得極為講究,與長安勛貴郎君府邸相比毫不遜色。
林瑜嘉余光見那竹簍里插滿卷軸,對方并非不通文墨之人,心便沉了幾分,再一抬眼,案后的人鬢發漆黑,姿容如玉。林瑜嘉自詡是兒郎中相貌英俊的,未料對方竟有擲果潘安之貌,眉眼之間,極盡風流。
陸華亭唇邊帶薄薄的譏誚。看他的眼神,使林瑜嘉感到一股壓制之力,心中陡然被挑起了火氣。
“是長史的傘嗎?”林瑜嘉說,“烈日天曬傘,傘面易開裂,題畫易褪色,不免暴殄天物,放在檐下為好。”
“主事誤解了。”陸華亭寫了幾個字,“旁人丟下不要的垃圾,某的好友喜歡撿垃圾,他非得撿回來,某不知如何處置,只好擺在院中,不是在曬。”
林瑜嘉臉色陡變。
他手攥成拳,放棄寒暄,從袖中取出圖紙:“操辦大型儀式乃禮部之責,同為國事,還請燕王殿下不要為難。長史既不滿先前的預算,某已攜帶新的方案……”
陸華亭把案上卷軸拿起,拋給林瑜嘉。
卷軸很沉,林瑜嘉勉力接住,但砸在手臂上生疼,他沉著臉地望向陸華亭。
“某替你畫好了。”陸華亭淡淡道,“今日叫你來,便是讓你取走某的圖紙,沒有別的時間聽你奏報。”
林瑜嘉透過卷軸縫隙,隱約看見詳密細致的筆跡,顯然已沒有他插手的余地,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:“長史,畫圖這是禮部之責,燕王府越俎代庖,會不會太過分了?”